明智啵波奶茶

　　明智吾郎坐进驾驶座，却没有马上发动引擎。他抬手扯开胸前规矩拘束的领带，骤然而来的放松让人终于有了工作结束的实感，明智吾郎长舒口气，一时只想就那样坐着。

　　晚饭也没吃，一直在加班，工作忙起来就对时间没有了概念，现在应该已经是凌晨了吧……他懒懒地掏出了手机，摁亮了屏幕，时间在他眼前跳转到了新的一天：6月2日。

　　明智吾郎盯着那个莫名熟悉的日期思考了半晌，后知后觉意识到今天是自己的生日。其实他十岁出头就没有过生日的习惯了，只是出名的那两年总会有各种人比他更关心，早早就组织送礼和祝福，想方设法提醒他——不过那都是过去的事了，现在他不再是侦探王子，而只是一个平凡的上班族，每天为了职称和前程拼命奋斗，并没有空闲去过什么生日。

　　想到这里，他强打起精神，想去够后方的安全带，但刚抬起手，身体却又不自觉地拿起手机，反应过来的时候已经打开了SNS，屏幕上显示着一个熟悉的主页：昵称和简介都没改过，并没有什么吸引人的内容，粉丝也寥寥无几，用户头像是一只蓝眼睛的奶牛猫。

　　一个没有任何特点的账号，几乎就是僵尸，明智吾郎能找到他还是从怪盗团其他人的关注列表里——雨宫莲发布的消息很少，但足够明智吾郎知道他在之前的暑假和怪盗团的人在日本旅行，知道他有了新的冒险、交到新的朋友，也知道他在老家读完了高三后考上了东京的大学。

　　重新回到东京的那天，雨宫莲罕见地发了一条配图的博文，照片上怪盗团的所有人聚在一起，在游乐场里观赏烟花表演，雨宫莲被簇拥在正中间，笑容很是灿烂和满足。

　　在那之后，这个账号以十天到半个月一条的频率发布着在东京生活的一些日常。明智吾郎全部看过，然后努力避开任何一个被提到的地点。东京意外的很大，当一个人有意躲开另一个人时，他们其实很难再遇到。

　　主页的最后一条消息停在一星期之前，雨宫莲记录自己路过宠物店时候突发奇想试吃了里面的猫粮，被摩尔加纳训斥了一通，最后总结感想：“勇气似乎增加了……而且味道不错。”

　　……一如既往的白痴。明智吾郎哂笑一下，正打算退出，页面上方突然出现一个加载的小动画，片刻后，一条新的消息跳了出来。

　　

　　「用户555：所有准备就绪，请志愿参与活动的各位明天在秘密基地集合。」

　　

　　很快的，这条消息底下的评论区热热闹闹来了不少人，昵称和头像都明显是怪盗团成员的几个人热烈地评论：“好耶！”“非常期待”“开心地享受吧”“有人能先帮我付过去的车票钱吗？”

　　明智吾郎带着一点好奇点开了配图，背景很明显是卢布朗的桌子，上面错落散布着几张手绘的小卡片，旁边还有一张像是地图的涂鸦，最上方大喇喇写着一行大字：“召集！东京圈内盖章拉力赛 限时一日 请勿错过”……

　　……什么啊这群人，又在玩过家家，他们还是小学生？明智吾郎好一阵无语，他丢开手机，驱车回到了现在居住的公寓。简单的洗漱过后，他倒在床上，几乎立马就熟睡过去。

　　

　　

　　“说起来，好像明智加入我们之后还没举办过欢迎会呢。”

　　明智吾郎原本靠着阁楼窗边站着，离所有人都保持一个稍远的距离，被提到名字后他转过头，神情漏出来一些不作伪的惊愕。

　　“确实是这样。”

　　“这次要去哪里？说实话突然有点想吃拉面了。”

　　“我的话觉得寿喜烧会更好……”

　　眼看着他们是认真在讨论，明智吾郎不得不出言打断：“我们只是暂时合作的关系，应该没必要有这种形式上的活动吧？”

　　“况且，”他接着提醒道，“别忘了你们答应我的事，等这次目标达成后，怪盗团也就此解散了。”

　　坂本龙司率先叫起来：“和这些都没有关系吧？”

　　“是啊。”高卷杏附和道，“限定团也需要纪念呢。”

　　喜多川祐介揉了揉肚子：“只要有饭吃的话……”

　　新岛真说：“借此机会稍微放松一下也没什么不好。”

　　“大家都同意的话我也没意见。”这是佐仓双叶。

　　奥村春带着笑看过来：“明智君不会还要拒绝吧？”

　　明智吾郎正要开口，一直没出声的雨宫莲忽地举起了手：“拉面还是寿喜烧，投票开始。”

　　“绝对要拉面！”

　　“必须是寿喜烧！”

　　摩尔加纳趴在雨宫莲肩膀上大喊：“寿司！吾辈要选寿司！”

　　虽然一开始意见不同，但通过简单的说服，怪盗团内部迅速达成全员一致原则，一群人风风火火就要出发、几乎是脚尖挨着脚跟从狭窄的楼梯挤了下去，霎时间阁楼里就只剩了明智吾郎和雨宫莲两人。

　　明智吾郎感到有点偏头痛：“这种事情是真的有意思吗？”

　　“大家在一起就很有意思。”雨宫莲回答，“这就是同伴。”

　　“但我不是……”

　　“起码现在我们是一起的。”

　　雨宫莲朝他招手道：“来吧，Crow。”

　　

　　

　　明智吾郎翻了个身，从窗帘缝里漏进来的阳光刺得他不禁皱眉。探手在旁边摸到了手机，上面显示的时间已经是上午九点大几，他陡然惊醒，猛地一下坐起身后，才想起来今天是加班后的补偿假期。

　　……怪不得闹铃没有响。明智吾郎胡乱抓了抓头发，睡意已经一下全消了，干脆下床拉开窗帘洗漱。等待早餐加热的时间里，他再次打开雨宫莲的主页，发现怪盗团的过家家活动似乎早就开始了，他们在SNS上分享交流自己的进度，看起来十分乐在其中。

　　一大早的，真是精神。

　　明智吾郎决心要在吃过早餐后好好休息，他计划得很好：先看一会儿电影，如果感觉困了就睡个回笼觉，接着可以更新一下他作为自由撰稿人开设的博客，只是随意评论时事，并不需要什么脑力，也算是一种放松——他计划得很好——所以当列车的播报声自头顶响起来的时候，明智吾郎已经搞不清楚自己到底在干什么。

　　“四轩茶屋，四轩茶屋站到了，到站的乘客请准备——”

　　门一打开，明智吾郎慌忙地从缝里挤出去，他觉得现在自己最好的选择就是到对面站台，然后原路返回。但手机屏幕在此时亮起来，雨宫莲发了一条新的动态，宣布坂本龙司取得了活动中段领先。明智吾郎瞪大眼睛，不可置信地想他们这到底是什么活动？怎么连坂本都能拿第一？

　　忙着进行非常不礼貌的质疑，明智吾郎错过了一班回程的地铁。

　　

　　四轩茶屋和他印象里的样子相比，并没有什么变化。因为这里几乎就是怪盗团的根据地，明智吾郎已经很久没靠近这片街区了。

　　尽管已经在SNS上确认过他们所有人都已经离开了附近，但明智吾郎还是保持着基本的谨慎，沿着墙，埋着脑袋快速走到卢布朗门前。

　　门上的牌子翻到了“CLOSE”，看来老板已经把店里一整天的使用权都交给了怪盗团，因为活动还在户外进行中，现在屋里没有半个人影。

　　确认这个情报，明智吾郎抬手转了一下门把，不出意外的没有落锁。他迈步进去，几乎习惯地停在以前常坐的位置前，低头便看见吧台上散落着两张卡片。

　　明智吾郎迟疑了片刻，还是伸手拿了起来。

　　果然两张卡片都是关于今天活动的内容，背景被涂上了和怪盗团预告信一样的黑红配色，甚至有一点不如没有的设计在里面。上面的一张被划分出几个格子，考虑到这个活动名叫盖章拉力赛，明智吾郎基本明白了这张卡片的用途。底下的一张则完全是预告信的样式，上面写着一串意义不明的话语，大抵是暗号之类的。

　　解谜游戏吗？

　　看来是要解开上面的谜题到达指定的地点，然后在新的地点得到新的提示，一路收集印章直到最后的终点。并不算什么复杂的规则，明智吾郎三两下就猜了个明白。

　　他定神看向那张写着暗号的卡片——

　　“致亲爱的名侦探，”顿了顿，明智吾郎继续读下去，“不死的精灵正在呼唤，面向前方，迈进的道路是八分之三；停住脚步，指引的信标是一分为六。”

　　“……来自怪盗团的诡骗师，参上。”明智吾郎不由得挑起眉头。只是在模仿挑战书的格式，亦或是……这就是一封挑战书？

　　幼稚的游戏，无聊的暗号，但如果这是雨宫莲发起的挑战，他就没有任何拒绝的理由。

　　

　　

　　明智吾郎提起印章，往收集卡上盖下去，显示出来的图案是一只戴着眼镜的猫在比“V”字手，头顶两根错落的线大概是那头卷毛的简化，虽然是没什么画工可言的涂鸦，但细看下居然还有些可爱的笔触。

　　总是在不必要的地方花心思。明智吾郎再次翻出那张写着暗号的提示卡——“不死的精灵”，大概是在说“富士的洗礼”吧。他抬头看向正对面一整墙富士山的壁画，几乎每个公共澡堂里都会有，这间“富士の汤”自然不会例外。它就在卢布朗对面，面向前方迈进就能到达，五十音图第八行的第三个假名即是“汤”。“停驻脚步”和“一分为六”指的便是澡堂里的106号鞋柜……其实这部分根本不需要推理，因为走进来就会看到钥匙还明晃晃地插在上面。

　　……是不是有些太简单了。

　　明智吾郎拿出下一张提示卡，顺手合上了柜门。早上的公共澡堂并不太热闹，不大的动响在这安静空旷的地方却显得分外抓耳，尽管不间断有流水声，也还是隐隐的听到些回音。

　　

　　“真怀念啊。”

　　循着声音，明智吾郎回过头。雨宫莲趴在浴池边上，用手撑着脸颊歪着脑袋看过来：“我记得九月份的时候我们也一起来过吧？”

　　“哈。”明智吾郎呼出一口气。此时他们正赤裸着泡在同一个池子里，隔着两个肩膀不到的距离，太近了，让他有种闪躲的冲动。

　　“那只是为了让你放松警惕才做的，是演技。”明智吾郎平静地道，“事到如今你应该已经明白过来了吧？”

　　雨宫莲点点头：“但是今天不是演技。”

　　听着他轻松又带着愉快的语气，明智吾郎忍不住白他一眼，皮笑肉不笑地讥讽：“……我以为你把咖啡泼到我身上后会有所反省。”

　　“对不起。”雨宫莲立马道歉，并小声补充，“那个啊……若叶……阿姨突然走过来，稍微有点吓人。”

　　明智吾郎一点也不想知道他在佐仓双叶的宫殿里都遇到了什么，只是关心衣服烘干的时间能不能赶上最后一班地铁。

　　“没有车的话你就住在阁楼上？”雨宫莲邀请道，“摩尔加纳最近都睡在沙发上，我床上应该还能再躺一个人。”

　　“容我郑重拒绝。”

　　明智吾郎很怀疑那些堆起来的牛奶箱严格意义上能不能被称作床，但重点还是：“我们好像还没有到那种关系吧？现在也还是临时合作而已。”

　　“是这样吗？”

　　“没错。”

　　只是因为在这个被扭曲的世界里他们是唯二记得真正的现实的人，所以最近才会有分外亲近的错觉。明智吾郎很清醒地记得他背叛了雨宫莲，几乎要把他杀掉，他们在轮船的引擎室里战斗，在被打败之前，他依旧想要杀死雨宫莲。那就是他最后的记忆——他和雨宫莲并不是朋友。

　　拍打在手臂上的水浪让明智吾郎回过神，他坐直了，身子往另一侧倾过去。迎着他戒备的视线，雨宫莲靠近的动作稍稍顿住，抬手摸了摸被水拧作一缕的刘海。

　　“之前在这里明智跟我说了很多话呢。”

　　“我说了什么？”

　　“你说我们很相似，”雨宫莲眨眨眼睛，“说我们本质上是同一种人。”

　　明智吾郎别开视线：“……随口一说罢了。”

　　雨宫莲的声音被水汽浸得有些发闷：“无论如何，谢谢你愿意把你的事告诉我，也谢谢你愿意相信我。”

　　“……”

　　“明智。”雨宫莲喊他的名字，弯着眼睛露出笑容。

　　“我很高兴。”

　　

　　

　　“致亲爱的名侦探——”

　　第二张提示卡保持了一样的格式：“土星的孩子们掌管一切，九与十二交会之所，审判与门扉交错之间，引路之证奉于其上。来自怪盗团的诡骗师，参上。”

　　明智吾郎抬眼看向列车内的线路指示图。土星的孩子们掌管一切……土星的英文名称Saturn来自于罗马神话中的农业之神萨图恩，对应古希腊神话中的第二代神王克洛诺斯，他的子女无不拥有极高的地位。联系到希腊神与星系，这里的“九与十二”大抵是指黄道十二宫。

　　第九宫与第十二宫，射手座和双鱼座，宙斯和波塞冬，克洛诺斯的小儿子和次子，天空之神和海洋之神，所谓的“交会之所”，海边的飞机场？亦或者是机场附近的码头、海洋公园……水族馆？条件在东京圈内的话，基本没有第二个选项。

　　列车平稳地停在了品川站。

　　品川的水族馆位于酒店内部，因为不是第一次来，明智吾郎轻车熟路地乘电梯进去，通过安检口后，他打量着周围——“审判与门扉交错之间”，指的就是这里吧，毕竟这个活动只是盖完章就要离开，应该不会要求进到必须要买票才能进去的地方。

　　所以要找的地方仅限于连接通道和售票区域，这样的话地毯式搜索找过去都十分简单。但明智吾郎自然不会用那么蠢的办法，根据最后一句提示，他一路都在往正常平视以上的地方探看，很快的，他就隐隐捕捉到一个凸起的小物件，有一枚印章摆在了自动售票机的上方。

　　……没有被保洁和工作人员收走真是奇迹。明智吾郎在心里咕哝着，完成了第二处地点的打卡。这次的印章图案和上次相比又有些许的不同，那只长着呆毛的眼镜猫不再比手势，而是摸着下巴扮酷，脑袋边上还多了两个代表闪光的星星。

　　发现嘴角不自觉在上扬的时候，明智吾郎轻轻低咳了一声，把注意力放到第三张提示卡上。这次的题目和之前的不同，除了提示，还给出了选项。明智吾郎粗略看过，大抵就明白了坂本能取得中段领先的原因了：正确的答案被安排在了第一项。几乎能想象到当时的场景，大概是认真解题的人都在犹豫，所以才会输给准备用穷举法的莽夫吧。

　　明智吾郎掏出手机，点进雨宫莲的主页。动态并没有更新，只是下方的评论多出来二十几条消息，都是怪盗团众人在互相回复。从他们的对话中可以看出好几个人都在吐槽坂本龙司的“作弊”行为，玩笑着要求取消他的成绩，坂本龙司挨个和他们理论过，又忙不迭地跟雨宫莲确认，得到成绩有效的回答后，他连发了十几个感叹号：“莲莲！！！我爱你！！！我就知道你最好了！”

　　雨宫莲回复了两个表情，一个摸摸头，另一个是抱抱。

　　明智吾郎迅速地摁熄了手机屏幕，他转过身，脚步飞快地朝下一个目的地奔去。

　　

　　“为什么又到这里来了？”

　　明智吾郎按着脑袋，在周围小孩的叫喊中把眉头拧成了麻花：“应该还有其他更重要的事要做吧。”

　　不怪他心烦，现在他正坐在水族馆内的旋转木马上，周围除了小朋友就是带小孩的家长，根本不是他们两个十几岁的男高中生应该来玩的设施。

　　双人座是一个贝壳的形状，雨宫莲和他坐在同一个蚌中，人已经非常享受似的陷进座位里：“这是调查。只有到处走过才能更清楚认知的能力对不同人的影响。”他嘴上狡辩道，“调查也是侦探活动的一部分吧？”

　　“我现在不是侦探了，而且……”

　　明智吾郎刚想骂雨宫莲两句，旋转木马蹭蹭地开始转起来，他的一门怒气也就随着突如其来的变故被甩飞出去。他好像放弃了什么，靠着后背的座椅，姿势放松下来。

　　“算了，随便你。”明智吾郎让步道，“只要你别突然跑去认同丸喜的世界就行。”

　　雨宫莲哼哼两声，没有接话。

　　“明智，你想过之后要做什么吗？”

　　在旋转木马的最后一圈，雨宫莲突然这么问了。明智吾郎愣了愣，一时没能反应过来：“之后？”

　　“就是……世界恢复之后。”

　　“没有。”明智吾郎回答得很快，然后沉默下来。他不动声色地用余光观察雨宫莲，他实在不知道雨宫莲有没有觉察到那个事实。但雨宫莲的表情没什么变化，只是用平常的语调，带着点好奇，把话题继续下去：“你想继续升学吗？”

　　“不。”

　　“真意外，我还以为你一定会想要读大学的。”

　　“没有那个必要。”明智吾郎被他带着，不自觉便说出口，“我不打算从事科研工作，大学学历只有镀金的作用，在工作的同时也能获得，并不值得专门浪费几年的时间。”

　　“哇，感觉明智会成为很可怕的社会人。”

　　“那还真是抱歉啊。”

　　雨宫莲抖着身子笑起来。

　　“那样的听起来也不错。”他喃喃着，看向头顶不断旋转的梦幻一样的星空灯，“……如果能有那样的世界，我——”

　　

　　

　　明智吾郎抽出书架上的书，封面上印刷着硕大的标题，他扫过一眼，是宫泽贤治的《银河铁道之夜》。

　　提示卡像标记的书签一样插在书页里，这次并不止有一张，明智吾郎立马明白过来，这代表着他已经追上了怪盗团部分人的进度。

　　虽然比他们迟了两个小时出发，但他的解谜速度应该远超其他所有人，这里是他找到的第四个地点，也是他第一次看到其他人没来得及取走的提示卡。把每一张都查看后，他发觉每张卡片的内容竟然是有差异的，给出的暗号虽然一致，但左上角的称呼却都不尽相同。

　　“——致亲爱的名侦探。”

　　这张卡片被夹在书本第八章的扉页，章节的标题是漂亮的花体字：“捕鸟人”。

　　这是专门写给他的，只属于他的卡片。

　　明智吾郎咽了口唾沫。他下意识伸出手，却在将要触碰的瞬间猛地缩了回来。

　　他知道，这次他不能拿走这张卡片了。

　　明智吾郎记下上面作提示的暗号，将书本还原回原来的模样后，便掩着脸快步走出了书店。

　　

　　“说起来，你之前是不是答应要教我推理的诀窍来着？”

　　明智吾郎瞥一眼摊开在雨宫莲面前的的书，是一本推理小说，粗略扫过几行文字，上面写到的主人公的名字和事件他都有印象。

　　“不用那么麻烦。”明智吾郎懒懒地说，“我可以直接告诉你犯人是谁。”

　　雨宫莲抗议道：“那样是作弊。”

　　“是吗？但我看到这里的时候已经明白了。”

　　雨宫莲不服气地又往后看了半章，问明智吾郎：“我总觉得‘我’就是犯人。”

　　“作者确实刻意安排了这样的导向。”明智吾郎随口回应道，“但是侦探一般不会是真的凶手。最重要的线索是现场留下的暗号。”

　　“那个就是我最看不懂的地方。”

　　“那是因为你不怎么接触推理小说吧。”

　　“……”

　　无法顶着雨宫莲无声但哀怨的视线把内容继续看下去，明智吾郎合上手里的书，重重的叹了口气。

　　“……首先要知道几种简单的加密方式。”他向雨宫莲解释，“比如说凯撒密码，加密时会将明文中的每个字母都按照其在字母表中的顺序向后或者向前移动固定数目作为密文，在日文里也可以使用假名表，很简单就能完成最基础的错位暗号。另外还有替换式暗号，设定一套特别的符号或者图案，把它们和想表达的文字内容对应起来……”

　　他抽过来一张纸，随意地画了几个图形，指给雨宫莲：“现在我告诉你这一行图形就是假名表的第一行，三角形是あ，圆形是い，这样它们在别人眼里只是普通的图案，但你看到就会明白我的意思。”

　　雨宫莲撑着下巴点头：“所以这是只有我们两个人能看懂的文字。”

　　“没错。”

　　举例到这里也就结束了，明智吾郎把笔放下，但立时就被雨宫莲接了过去，在原本的图案下方又添了新的一行。

　　“……你想做什么？”明智吾郎隐隐有种预感，雨宫莲的回答果然不出所料：“把假名表都补完啊，然后我们就有了只属于我们的暗号。”

　　“根本不会用到吧。”明智吾郎只是旁观着，劝告的话自然地滑出口来，“趁早放弃比较好。”

　　“那也没关系。”

　　“有没有用、值不值得、或者意义什么的都不重要。”雨宫莲的回答是，“我只是想要而已。”

　　

　　

　　第五个地点在电视台附近，印章和提示卡被放在了巨蛋娱乐世界里一家松饼店的餐桌旁。明智吾郎冷笑三声，在心里把雨宫莲骂了个体无完肤。

　　这次的印章是一只抱着脑袋的眼镜猫，头顶肿起了一个大包，好像刚被人打过的样子，露出委屈的表情——就算装可怜也不会原谅你哦。明智吾郎屈起手指，恶狠狠地在眼镜猫的脑袋上弹了弹，才去查看提示卡。

　　这次没取走的卡片显然比留在上一个地点的要更多，明智吾郎数了数数量，发觉他是第一个来到这里的人。而给他的那张提示卡上没有了文字，取而代之的是一整面形状各异的图形。

　　是只属于他们的暗号。

　　明智吾郎比对过其他人的卡片，发现只有他的这张是特殊的，不单是暗号的形式，内容所指代的地点也完全不同。

　　明智吾郎感觉心脏忽然剧烈地跳动起来，他转头仔细观察过四周，确定并没有任何窥探的视线，一路走过来也没有任何被觉察的迹象。他点开SNS里雨宫莲的主页，照例还是怪盗团的一群人嬉闹的对话，他们还在继续解谜，没有人提到他们的活动里多出来一个本不该存在的参与者——雨宫莲发现他了吗？还是说，这些都是原本就定好的设计，雨宫莲为他制定了特别的规则，无论他有没有参与。

　　下一个地点，是只指给他的。明智吾郎攥紧了手里的提示卡。

　　要……过去吗？

　　

　　当雨宫莲抬起球杆比划的时候，明智吾郎也略有些惊讶，他想出声说点什么，又觉得没有必要，就这么个犹豫的当口，雨宫莲已经猛地发力，白球在撞击下弹了起来，越过所有的障碍，精确地把目标球击入袋中。

　　完美的跳球。

　　“我又领先了。”雨宫莲对明智吾郎宣布，语气按捺不住有些得意。

　　明智吾郎耸肩：“暂时。”

　　“但我没想到你还敢打跳球。”交换的间隙里，明智吾郎一边擦杆头一边和雨宫莲闲聊，“我以为你会从上次被打到头的经历得到教训。”

　　雨宫莲好奇地反问：“为什么这么说？”

　　“看起来就很痛。”明智吾郎道，“被那样打了一下，一般人应该没有胆量再试第二次了。”

　　雨宫莲推了推反光的眼镜：“我不是一般人。”

　　“你当然不是。”明智吾郎找准角度，将球杆调整到适合的位置，发力的瞬间，他忍不住小声非议道，“……你简直不是人。”

　　随着一声闷响，目标球被击入袋。

　　分数追平。

　　雨宫莲把球捡上台桌，对明智吾郎扬了扬下巴：“再来？”

　　

　　

　　被卡在球袋网眼里的印章，图案是眼镜猫捧着一颗大大的爱心，心形上镂空留白了一个圆圈，再里面是一个大写的字母A。

　　明智吾郎收走了这枚印章。

　　无论是台球桌还是飞镖附近都没有找到提示卡，明智吾郎走下企鹅狙击手的楼梯，望向吉祥寺的街道。

　　他太熟悉这里了，以前他最常在附近出没，连带着雨宫莲也总会跟过来。偶尔有根本没有约好的日子，他们都会莫名的在这里碰上，然后莫名的一起度过一个下午或者晚上的时间。

　　既然已经来到了吉祥寺，下一个地点根本不需要提示。

　　

　　白天爵士乐酒吧没有营业，但门并没有锁上。明智吾郎走进去，老板就靠在最近的吧台旁，原本正坐着擦拭手里的酒杯，见到他立时就站起了身。

　　“明智？”无边先是诧异，后是不加掩饰的欣喜，“真的是你！”

　　明智吾郎只能点头，道歉和解释的话轮番抢到嘴边，让他一时间不知要说什么好。幸而无边是极通透的人，并没有问他的经历，也没问他突然消失、又突然再次出现的缘由，只是像从前一样招呼他，像对待一位久别重逢的老友。

　　“你的朋友昨天来过。”

　　明智吾郎愣了愣，才意识到他说的是雨宫莲。

　　朋友啊。

　　“他跟您说了什么？”

　　无边从桌子底下拿出一张卡片，递给明智吾郎，并转述道：“他说有些话要亲口告诉你。”

　　“是吗？”

　　明智吾郎接过那张卡片。被涂成预告信的样子，模仿了挑战书的格式，写满了只有他们知道的暗号，最后的提示卡。明智吾郎用指腹摩挲着上面的笔触，似乎还能感受到另一个人留下的温度。

　　明智吾郎叹了口气，站起了身。

　　“……那看来我必须要去见他了。”

　　

　　

　　“等一下！”

　　熟悉的声音在身后呼唤，但明智吾郎并没有停下的打算。他就向前，走在被寒流席卷的城市街道上，夜风掺杂着冷意，一点点从脚跟向上攀附，盘桓着想要抓住他的心脏。

　　真冷啊。今晚的风比之前总被拖着到处跑的日子还要更冷一些。明智吾郎莫名感到一丝被摆布的不悦和气恼，他本来不必经历这么冷的冬天。

　　“——明智！”

　　呼唤声更近了，听着好像就在几步开外。明智吾郎叹了口气，他停住脚步，回头看向雨宫莲。

　　“还有什么事吗？”

　　雨宫莲就站在不远处，胸膛因为剧烈的运动而不断起伏，呼出的气息化作白雾，模糊了他的表情。

　　“我有一个想去的地方。”雨宫莲说。

　　“……走吧。”

　　没有多余的话，明智吾郎跟在雨宫莲身后，来到涉谷站前的广场。雨宫莲脚步急急地钻进一旁的蛋糕店，过了一会儿却空着手出来了。

　　他闷闷地开声：“今天的蛋糕卖完了。”

　　明智吾郎没有感到任何的意外或者遗憾：“毕竟已经这个时间了。”

　　“好可惜。”雨宫莲低下头，把脸埋进围巾里，“我想和明智一起吃一次蛋糕。”

　　明智吾郎实在不知道雨宫莲那么多想法都是从哪里来的，也实在不明白为什么每个想法里都要有他的参与。他只是站在那里，木然地听雨宫莲自顾自说下去：“上次平安夜的时候我路过这家店，橱窗里有一个好漂亮的蛋糕，但是它太大了，我一个人应该吃不完。那时候我就想，要是有明智在的话……”

　　“……”

　　为什么会是我呢？明智吾郎感到非常的荒谬。雨宫莲的身边应该有很多人愿意和他分享同一个蛋糕，芳泽、高卷、坂本……或者随便其他的谁，每一个都比明智吾郎来得更恰当，毕竟那些人都是雨宫莲的朋友，而他不算。

　　明智吾郎想要追问，想要发怒，想要竭斯底里，但他实在有些疲倦了，而且也并没有什么意义。

　　最后他只是说：“刚刚答应过我的事，你不会忘记吧？”

　　雨宫莲愣了愣，然后缓缓地点头。

　　“当然。”

　　雨宫莲回答道：“我会和丸喜战斗的，我会去……夺回属于我们的现实。”

　　明智吾郎说：“这样就够了。”

　　没有告别的话，沉默着，他转身离开，把一整个泡沫一样的世界撇在身后。

　　“明智！”

　　雨宫莲的声音破过冬日的寒风传到耳边，声线紧绷着，微微有些发颤。

　　“——一定不要忘记我们的约定。”

　　

　　

　　明智吾郎垂下眼睛。

　　他看着橱窗里展示的样品：它大抵是个慕斯蛋糕，整个黄澄澄的，不知道是芒果还是菠萝的口味，顶上点缀着巧克力、饼干和蜂蜜，模样精致而又诱人。

　　确实很漂亮，也足够大。这样的尺寸一个人肯定吃不完，两个人的话或许用尽全力才勉勉强强能解决掉吧……

　　也只有走到这种地方，明智吾郎才从周围浓郁的庆祝的氛围里想起今天其实是他的生日。哈……难得的假期，还是生日，他居然用来参加怪盗团的过家家活动吗？

　　明智吾郎摸向口袋，拿出那张最后的提示卡。

　　

　　

　　致亲爱的名侦探：

　　宝藏降世之日，游戏终结之时，于分别前的约定之地

　　——我们再会吧。

　　你的 诡骗师

　　

　　

　　明智吾郎推开门，视线寻睃过整个宽阔而又热闹的蛋糕店，落在那道身影上。

　　他背对着人群，正踮起脚尖把脑袋探进柜台里喊道：“那个，抱歉，我提前订了蛋糕……”

　　明智吾郎就站在他背后，眼看着他同赶来的店员说话，埋头填写各种确认的单据，猫在他背上快要滑下去了，但又迅速地爬上来扒在他脑袋上不知道说了什么，他好像被逗笑了，抖着肩膀抬手用笔杆敲了敲猫。很快一个被包装好的蛋糕盒递到他手上，他接过来，转身便对上了一直凝视他的目光。

　　雨宫莲眨了眨眼睛，一时还没出声，肩膀上的摩尔加纳倒是先叫了起来：“明智？！你为什么会在这里？”

　　明智吾郎只是定定地看着雨宫莲。

　　明明已经很久没见过面了，出乎意料的没有什么陌生的感觉，好像关于雨宫莲的一切都没有改变，无论怎样摧毁和否决，都那样顽强存在着，从最开始，一直。

　　“我听说，”明智吾郎稍稍拉长的语调，刻意地将眼神转开，“你有话想对我说？”

　　雨宫莲终于从恍惚中回过神，涌出的所有的情绪被融成一个纯粹的笑容。

　　“明智，生日快乐。”他靠近过来，几乎走到明智吾郎身边，只差了半步距离，“还有……”

　　雨宫莲仰头看着明智吾郎，目光交错在征询一样的沉默里，明智吾郎轻轻地呼出一口气。

　　他向雨宫莲伸出手去。

　　

　　

　　

-END-